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民族的写作群体、年龄差异化的叙事部落、群落性文学景观，是当代中国文学的既成审美事实。当下，地方文学路径议题蔚为文学热点，正是基于这一文学生态景观的生成。

凸显区域文学主体性

地方文学路径议题，有别于传统地域论，它不仅在于强调地方经验的“声部凸显”，而且更为注重时代创新精神、日常生存体验的区域生态共存，着眼于现代化、数据化、人工智能化的逐步迈进、科技与人文交相辉映语境下的精神和谐，最终目的是突出当代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审美追求。当人类原生智能与人工再生智能共存并进的时候，人类审美远景与近景无疑已发生了巨变，由此而来的个人休戚与人类文明同怀抱的文学共情，就是人工智能时代的每一个主体、个体都必须去面对的。

因此，中国当下的地方文学路径议题，本质上是文学群落生态现象，它已然不再是单一的固有恋土情结书写，也不再是工业（都市）文明初来乍到时引发情感冲击，由此碰撞出来的乡土文学叙事当代演绎。人工智能时代的地方文学议题，事实上不过是对“文学是人学”的当代延展与离散，旨在融通地方、民族、世界、人类，进而化约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之间的紧张，追求人类文明共识、共鉴与共情，最终迈向生态文明时代的文学人类学的审美新篇章。

当下中国文学的地方文学路径议题，敏锐地关注到当代文学审美景观在土地意义之外的局域化生存现实与文学群落化的审美新生态。由此，在互联网进一步发展导致的信息量子化语境下，地方文学路径讨论不再拘泥于过往与历史，而是有意将审美道路的探索通向更开阔的远方、世界，乃至命运共同体意义上的人类与文明世界的未来。由此可见，地方文学路径议题的旨趣是地方性、民族性、世界性、人类性的多元文化的交融，目的是展现开放与包容的多民族文学共同体气息、新风格与生态精神。

在这个意义上，诸如新南方文学、新东北文学之类的区域文学讨论，其目的绝不是画地为牢的文学“圈地运动”，而是试图重新激活地方文学、乡土文学、海洋书写、城市写作、打工文学、科幻叙事等论题的再思考，试图在信息化、网络化和智能化语境下，接续、寻求更开阔的主体解放的精神回归之旅。也就是说，地方文学路径问题，其实是全球文明共鉴语境下的区域文学的主体凸显，它着意于远方，而远方仍旧是心灵与诗意。对地方与区域文学路径与经验的关注，是为了行稳致远的再出发，暂时的驻足乃是为了更遥远的征程，当下的打量乃是为了更辽阔的星辰大海。

革新文学接受和消费模式

人类高科技智能化的发明创造，的确推高了人均智能水平线的审美要求和审美期待，这对于当下文学审美与创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倒逼当代文学必须搭载着全球化时代文学精神的再度想象，开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探索与反思。人工智能发展的目的不是削弱人的智能，信息化时代的审美显然也不是为了将人类本身淹没在诸如短视频、微短剧碎片化的影像信息泡沫之中，而是期待着走向更为广阔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审美世界。AI这种双刃剑式的对人类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解放，也为文学创作这一非纯物质活动的发展与现状突围，提供了大模型语境下的理论依据与事实支持。

当下中国文学的地方文学路径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工智能创造了全新的文学消费模式。没有阅读需求就没有文学艺术的创造，自然就不会有文学议题的生成。文学议题的本质就是文学与人的关系问题，而勾连人与文学之间的关系焦点与痛点，就是阅读需求。在人工智能时代，传统的读书破万卷的知识获取方式将逐步弱化，数据化与读屏技术实现了阅读媒介与知识传送技术手段的革新，人工智能成为阅读技术手段革新的重要标志。数字技术不仅改变了文学作品赖以生存的纸质环境，也承担起了新时代文化信息传播的重任。高效、精准、便捷是人工智能介入文学阅读的优势，也与当下快节奏、浅层获取、表面体验的人类生活风尚息息相关。

人工智能使信息的交替传播与超限存储成为可能，个性化推荐与信息投喂机制前所未有地增强了读者的被动阅读体验与信息获得的满足感。快阅读、浅阅读、轻阅读、私密阅读的复合模式更是全方位满足了当下人们的碎片化速读需求，也同步产生了信息茧房与浅阅读的弊端：一方面，AI精准推送无形中限制、固化了读者阅读范围，主流阅读偏好与个性化阅读设置模式也使文学消费日趋同质化，从而束缚了思维本应有的开放性、流动性与独立性；另一方面，快阅读与浅阅读的依赖性和舒适区生成也削弱了文学艺术对感染力和思想性的深层发掘。久而久之，忽视深度审美体验，鄙薄思想良知追问的艺术旨趣逐渐抬头，精神软化型的浅薄艺术抚慰悄然流行。

由此可见，所谓地方文学路径与经验，一定程度上也是对个性、思想与良知的独异体验的渴求。其事实上是针对快节奏生活与浅薄阅读现状有感而发，旨在从精神认同与皈依角度，重拾个体的地方身份与文化标识建构，希望为作者、读者、批评家等营造可以再度共情的公共文化场域，消除快节奏下的个体文化身份疏离与思想者身份的模糊缺失，从而在深层的审美认同与个性化文学经验中获取深度精神愉悦。

召唤更具开放性的文学愿景

基于局域共情与地方共识的文学群落生长，使得地方文学议题具有更大的开放性与全域信息召唤功能，也使之能伸向世界的远方、人类的远方，突破以往的依附于现实土地粘连、地理空间拘囿的“地方”与“乡土”，让地方生长出一种比喻意义上的精神向往、情感皈依，从而形成其超地方性的情感共鸣。在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地方写作因信息化和智能化反而增强了信息虹吸效应，一如文旅产业中的地域打卡点创建，其目的不是为了内循环，而是强化了追求主体性、专业性、独异性力量的外发性魅力，是寻求个经验、类经验与群体验的化约道路，将文学局域网链接上更开放、更开阔的网络，迈向信息化、城市化、全球化的新时代，重新审视个体与他者的关系，实现诗和远方的人类命运共情的共同体建构。

由此可见，当下中国地方文学路径议题，更注重于全球化语境与生态文明时代下的人类命运共情探索，其世界性走得更远，象征着更开阔的生机来临，有别于传统地方文艺的本质主义。当下的地方文学议题，是信息全域场景下的局域文学经验的思考，它试图在地方性、民族性、全球性之间进行融通对话，实现文学的全球化和本土化的和谐共存，在人类意义上的情感共鸣中连通世界。它旨在追求个与类、种与族、我与我、我与他等诸多互动关系中的共性、共情。命运共同体的休戚相关，是新时代生态文学的精神内核，是一种植根于现实、在多元文化形态中形成的观察世界的视角与表达方式。在当下，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应当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的精神高标与写作追求，这也是“文学是人学”的当代历史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这不仅是社会现实与文明现实，也是精神生态现实，是当代中国文学地方路径探索与艺术实践的志趣所依。

当下地方文学路径的讨论，激活了中国文学百年来志在民族复兴与重塑传统的民族文学精神样态，这既是时代隐喻，也是中华文化在新时代语境下的重振和坚守。它与现代性、城市化、信息化等新质符码紧密联系，是观察人类生态文明的审美镜像。地方性文学议题作为一种文学局域网的精神生态与样态，作为中国当代文学探索的当下形态特征，是观察新时代文学内外互动的面向，它是开放的而非自足的，它将以议题的强劲感召力与开放性，召唤更丰富的探索方式，预示着当代中国文学对话世界、对话人类的无限可能。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